来自 军事 2020-02-19 11:41 的文章

中国不能把研发大飞机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西方合作上

  听说运-10的话题又火起来了。运-10这话题,一提起就燃起通天大火,不火不行啊。这篇是正好15年前写的,现在再贴出来,加把火,呵呵。

中国不能把研发大飞机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西方合作上

  在某种意义上,运-10好比大红旗在民航客机工业的对应,动机从一开始就不是现在意义上的具有经济意义的带动民族工业,而是不计工本的国家形象。差别在于,大红旗的技术门槛低,养得起,所以用上了。运-10的技术门槛要高得多,不仅当时的航空工业养不起,国库都要开一个大口子,而那是国库羞涩、一点开不得口子的时代。

  人们经常絮叨的就是:如果运-10投产了,今天中国就不需要买那么多波音、空客了,自己养自己就形成正反馈循环了。看看中国的汽车工业就知道,这不会发生。如今中国汽车产量世界最大,但与大红旗没关系。不管是技术渊源、管理经验还是市场开拓,都没有关系。甚至在大红旗所在的豪华轿车领域,也还是没有关系。作为顶级“老板车”,“光晕现象”,大红旗渗入民间也是这些年才勉强开始的,有多少老板坐大红旗而不是奔驰、宝马、劳斯莱斯、宾利?即使电视剧里的炫富,都很少有用大红旗的。这并非是大红旗为非卖品的原因,大红旗是可供出售的。除了大红旗,还有各式小红旗,连这些引进技术再包装的伪红旗都是一样的“遭遇”。

  运-10在技术水平上大大落后于同时代所有西方主流客机,这应该没有疑问。笔者没有仔细比较过,说不定也低于同时代苏联客机,图-154、伊尔-86至少在纸面上更加好看,而且有现成的靠谱的发动机和航电。

  人们对运-10的发动机问题很熟悉了,但很少有人提起航电。且不说技术水平,可靠性是大问号,按照当时中国的电子工业的技术水平和质量管理水平,运-10的航电可靠性难以保障。现在不知道确切答案了,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暴露问题、解决问题。可能会有人反问:既然不知道确切答案,你怎么知道就会出问题呢?嗯,确实不知道,但客机是从可靠性出发的,要能保证足够的可靠性,“很可能不出问题”是不行的,要“很不可能出问题”才行,不能“主观上精工细作、先用起来再说、出了问题再解决”,而这正是70-80年代中国对可靠性的理解和做法,因为当时缺乏系统的可靠性设计的方法和测试的手段。缺乏可靠的航电会怎么样呢?嗯,这需要很多想象力吗?

  另一个问题是常见的质问:“不开始就永远不会发展,运-10那么好的基础下马了,浪费20年的时间还不够罪大恶极吗?”运-10的基础不好,这个就不用多争了。开始越早就越好吗?未必。凡事都有个度。积极进取是好的,但操之过急就不好了。这么理直气壮地质问的人,可能并没有今晚就潜心设计冷聚变发电站或者光子火箭“火星交通车”,原因也是一样的。对于中国民航工业来说,当年条件不足,现在条件足够了,所以上路了,有C919、CR929,以后还会有更多。就这么简单。

  行了,废话少说,让火再大一点吧。

  运10该不该死?答案既简单又不简单:运10不该死,但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却是不得不死。运10死得很孤独,死得很凄惨。运10之死使中国的民航飞机工业痛苦挣扎了二十年,至今仍不见出头之日。运10之死是关注中国航空事业人们心头的永远之痛。

  运10的上马是一个不正常年代的不正常决定,运10的设计要求和研制过程也反映了这种不正常性。但不管怎么说,运10成型了,运10上天了,运10还飞上了西藏拉萨。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是中国航空人集体的骄傲,绝不是简单的“王洪文搞的那个东西”。然而,这只说明运10能飞。运10是否能成为合格或优秀的民航客机,运10夭折之前有限的数据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可是当时的政治经济气氛却是肯定的。中国在文革之后,经济上百废待举,政治上党争未止,当务之急是安定人心,休生养息,全面收缩铺得过大的基建和军工科研摊子已经刻不容缓,在条块中“削藩”也是一个因素。运10虽然飞起来了,但离航班服务和创造产值尚有一段距离。当时的中国民航也实在是中国“官航”,其服务对象是高官显爵及皇亲国戚,指令经济未必敌得过对“革命事业重大损失”的风险,这与同样由国家垄断的铁路、航运、邮政、电信有本质的不同。民航对运10的冷面孔有其难言之苦衷。不管“罪已当斩”还是“罪不当斩”,运10最终还是惨遭腰斩。相信歼9、强6、涡扇6等也有一本类似的伤心帐,其对中国航空事业的影响同样惨痛,同样深远。现在还不清楚当时的决策过程是怎样的。或许有人故意拆台,或许没人愿意担当罪名,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决策过程,只是有关部门的心照不宣而已。如今事过境迁,除非官方全面公开当年的档案,否则再追究责任也是一笔糊涂账。

  决策过程也许不科学甚至不正常,但让运10下马的决定本身并非站不住脚。从企业上项目的角度来说,资金充裕时,上收益最大的项目;资金紧缺时,上收益/投资比最大的项目;投资开始见效的时机对两者的收益计算都至关重要。其实生活中也一样。笔者附近的一个城市在过去十多年里飞速发展,地价飞涨。十年前友人建议合伙购置地皮,日后包发。笔者也深以为然。但实在是囊中羞涩,糊口之后并无余力,只好作罢,坐视别人发那笔财。有意思的是,友人毅然借款购地,但最终挺不过去,在发财的前夜被迫折本脱手,血本无归。运10下马前夜,柴米油盐酱醋乃是燃眉之急,投资额和见效时间都对运10不利。何况改革开放之初,国人面对西方花花世界瞠目结舌,相形之下自己愈觉寒酸和自卑,“翻两番”只是鼓舞人心之谈,无人能预料到90年代以来包括中国民航市场的飞速发展。西方向中国的兜售和有关当局的崇洋之心更对运10之死起到落井下石的作用。

  那么再来一次“两弹一星”行不行?“两弹一星”精神是中国人民的共同财富,绝对应该遍地开花;但“两弹一星”的作法有其局限,遍地开花就有问题了。“两弹一星”集全国之人力财力,不计工本强攻硬拼。在当时条件下,在运10、歼9、强6、涡扇6乃至更遥远的大运、远轰以及其他军工和民用高科技项目上全面套用“两弹一星”的作法,中国非心力衰竭、吐血而死不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当年军工科研摊子铺得太大,和盲目套用“两弹一星”模式不无关系。诚然,当年丰田的第一代汽车比起欧美老牌汽车来既简陋又不结实,但它们闯过来了,现在把许多当年对它们不屑一顾的老字号打得满地找牙。上飞能不能也挺一挺闯过来呢?在当时条件下,这就是赌博了,成者或许黄金万两,败者则注定倾家荡产。不同的是,丰田如果失败,倒霉的是公司和投资者,予国计民生并无大碍。西欧诸国好歹是发达国家,补贴空客不伤筋骨。上飞自己没有本钱挺,但要是在百业凋敝、百废待兴的当时倾全国之力作此豪赌,一旦失败,党国的安危都可能成问题。在“稳定压倒一切”的时代,孰重孰轻显而易见。

 

  很多人喜欢将运10与大致同时代的空客来比。其实除了时间上勉强可以算接近以外,运10与A300、上飞与空客之间没有太多相似之处。波音的某个副总裁也许说过运10不是波音707的翻版,米格的一个总师还说过歼7超越了米格21呢。虽然没错,但是仍然不能掩盖运10(和歼7)基本设计在当时已经过时的事实。运10的最大起飞重量是波音737-300的一倍,但载客量相差无几,这笔帐不难算明白。即使美国空军至今仍在大量使用波音707/C-135机体也不能说明问题,那是因为美国空军已经拥有大量符合军标且仍有使用价值的波音707/C-135机体和配套地面支援设施及备件,启用新机体并使其达到军标既不合算也无必要,而不是前者仍然有多么先进。然而A300在大型民航客机上率先采用超临界翼型、双发宽体、双人机舱,波音在十年后推出波音767时才赶上,实非运10可比。另外,空客在70年成立时就不是“初出茅庐”。空客主力成员如法国航宇、德国的戴姆勒航宇(奔驰汽车的表亲)、英国航宇(曾半途而废,后重新加盟)都是“老甲鱼”辈份的。战前和螺旋桨时代就不说了,自喷气客机时代开始,英国航宇的旗下有彗星(世界上第一种喷气式民航客机)、三叉戟、BAC-111、VC-10,法国航宇则有快帆、水星(基本布局和A300及其相似,只是小些,但也是宽体双发),英法合作的更有大名鼎鼎的协和式超音速客机。戴姆勒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喷气客机,但有法德合作的C-160“协同”式运输机的先例,和德国强大工业基础的支撑。即使小兄弟西班牙的CASA在战术运输机领域也打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这些公司在空客成立以前有历次双边和多边合作的经验,大中小飞机的设计开发能力和经验、生产设施、销售网络、售后服务也相当成熟。尤其对英法而言,独立开发宽体客机并非不可能,合作主要是为了分担风险和分享市场。A-300从72年首飞到74年投入航班运行只用了两年。82年首飞84年投入航班运行的A300的缩短型A310,在民机上率先采用CRT和常规仪表混合显示。87年首飞88年交付使用的A320更是在大型民机上率先采用“玻璃机舱”和电传操纵。飞行员在A300-600上训练好后无需额外训练就可飞A310,以后的A320、A330、A340之间也是如此,这一点波音至今仍不能作到。这些都是空客实力的例证。相比而言,上飞乃至整个中国航空工业在运10以前的纪录就要苍白多了。运10首飞至最后一次飞行,前后有4-5年时间,但离航班运行仍有距离。这在“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当时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了,但与空客的差距也是一目了然。至于波音副总裁、麦道的某个人或英国某个杂志的话,不必太过认真。洋人说中国坏话的也多了去了,怎么不一起引用呢?关键是自己要有一个清醒、平衡的平价。用一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即使在当时,上飞与空客之比也好比今日汽车界的吉利与戴姆勒-克莱斯勒之比,充其量不超过一汽、上汽与戴-克之比。这里,戴-克合在一起同样是一个“新”公司。但当时的空客与波音之比却不是如此悬殊。当时的波音没有今天这么显赫,麦道、洛克希德虽被波音“盖”过,但仍在制造大型民机,军机更有通用动力、格鲁曼、 诺斯罗普、洛克威尔、LTV等。当时的空客与波音之比更像今日的德国大众与美国通用汽车之比。

  运10下马的决定也许并没有错,但运10的技术成果和技术队伍不应该一风吹,三机部和后来的中航总对运10的技术善后没有尽责。技术和经验是靠积累的。我们不能一面叫技术缺乏经验不足,一面把已经好不容易到手的技术和经验轻易放弃。即使技术不先进了,基本功还是在的。这里,积累不光是在量上,而且是在时间的连续性上,断裂将使以后的工作必须重起炉灶,在低级劳动上重复。也许中国应该改革目前的航空科研、设计、生产体制,将一条龙体系中基础研究甚至部分型号预研的部分分离出来,组建统一的NASA和TsAGI一类的国家研究机构,并统管全国的风洞、发动机试车台和试飞设施,以使基础研究和骨干技术力量不受型号上下马的冲击。另外,飞机下马或退役后,其整体或部件常常可以在别的领域继续发挥作用。比如水轰5,作为反潜机已经落后,但作为森林灭火、水上救生、海岛补给等,还是很有用的。不要弄到自己的水轰5退了,反向俄罗斯或加拿大进口水上飞机。相反,以色列在“幼狮”计划下马后,以其航电为基础,开发了大量升级套件,现在甚至替换到新进的F-16上来了。

 

  运10下马后,上飞(包括640所,下同)仍在努力。“二改四”,干线飞机,AE-100,均无果而终。其中曲折,坊间已多有著述,此地不再重复。但上飞在苟延残喘至干线客机项目灯干油尽之后,似乎陷入了一筹莫展的境地,这似乎不能完全归罪于中央决策失误。受调整收缩政策影响的大型军工和军民两用企业不在少数,但很多不仅活下来了,而且活得有声有色,比如上飞近邻的几个造船厂。反观上飞,运10就不算了,但后来的项目也基本按照军工模式,即国家出资,上飞出活,国家撤资,上飞断炊,基本与市场无关。这其中固然有体制问题,但上飞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即使在西方,大军工公司也多是以军带民,以民养军。上飞岂能例外?“军转民”不一定就得造电冰箱、洗衣机,除对波音、空客“来料加工”外,民航飞机的各级维修、改装(比如客机改货机)、升级(如发动机、航电升级),甚至客机涂装、内饰,都大有可为。中国的很多基础工业部门长期依赖进口产品,如精密模具,化纤喷丝头,化工高压阀门等,上飞的精密加工和硬质材料技术大有用武之地。在工程服务方面,大型机械和结构的精密安装、大型轻质结构的制造和安装、工程材料和结构性能测试、技术标准和工艺规范、柔性制造系统和数控机械的运用、工程计算、大型项目管理等,也可以干得有声有色。再往远说,城市轻轨系统(包括地面地下)、磁悬浮列车、气垫船等,上飞的飞机制造经验都可以“插上一脚”,国外飞机公司在类似领域早有建树。这些也许上飞都试过,也许没有,但笔者确知二十年前上海“会战”试制涤纶高速纺丝机时,请上飞帮忙加工一些精密机件,那是要“恳求”的。

  时过境迁,如今中国的经济状况已远非80年代初可比,中国的民航市场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发展。遗憾的是,中国民航机队的扩充基本来自于进口的波音、空客和少量其它欧美及俄罗斯飞机,国产飞机凤毛麟角。中国民机工业的重新启动牵动了千万人的心。民机工业的潜在产值及其对高技术工业和国民经济的拉动作用不言而喻,重新启动民机工业的重要性和迫切性不言自明。然而有一件事情要弄清楚:中国造民航客机不是为了争气争光,不是为了大国形象,不是为了自给自足,而是为人民服务。不要犯中国汽车工业同样的坏毛病,一面大叫中国是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一面唯恐自己的型号不够豪华、超豪华。重启民机工业也不是简单地扶植一个战略产业,或维持一个企业或技术队伍。改革开放在经济领域里最重要的一个心得,就是按经济规律办事。如果民机是战略产业,那么计算机软件、超大规模集成电路、生化工程、数控机床、先进材料甚至如汽车、化工等算不算战略产业?要知道,中国的汽车市场也是鬼子和“伪军”一统天下,中国的大化肥、大化纤、乙烯等化工基干产品中进口装置的比例决不亚于中国民航,累计的外汇投资也是天文数字。就是算不上高科技但产值可观的建筑市场,油水多的“门面”工程也让洋人捞走大半。那么什么才是战略产业呢?战略产业应该是对国家安全与发展至关重要,但无法进口或不能依赖进口的,如火箭、核武器、超级计算机,那才是真正的战略产业。反观民航客机,即使在遭到帝修反封锁的年代,中国依然进口了英国的子爵、三叉戟和苏联的安26、伊尔62,和后来的波音707。在可预见的将来,没有理由认定中国民航事业的发展会因为外国禁运而受阻。既然是纯粹经济意义上的进口替代和“肥水截流”,那就应该按经济规律办事,有多少本钱办多少事,而不是图一时之快,简单地用“战略产业”为理由绕过经济规律。

  中国发展民机工业也不能靠保护市场。政府在税收、贷款、海关、土地和资源使用上的扶持是必要的,但简单地行政摊派国产民机则不妥。假设当时中央以行政命令强制民航购买运10,今天运10会不会茁壮成长、子孙满堂呢?指令经济并没有能够挽救中国的轿车工业,运10也未必见得能够幸免。行政命令能够管住一时,但不能保证一旦管制松动时,用户不会蜂拥转向进口飞机,就像用户大批弃上海牌轿车而不顾,蜂拥转向丰田、尼桑,或退而求其次,转向“伪军”桑塔纳一样。运10落后于当代波音和空客实在是不争的事实。在中国现行体制下,市场保护赢得的时间不见得能赢得有关工业在技术、销售、服务上的发展,就像可悲又可气的中国轿车工业。相反,中国的家电和移动通信工业在竞争中诞生,在竞争中成长,至今已成为中国作为“世界工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竞争中成长不是放任自流。除前述扶持措施外,政府应该承担基础研究和提供测试设施,企业则负责产品开发、制造、销售和服务。政府(包括军队)采购时“国产优先”是理所当然的。商业采购当然也鼓励“国产优先”,但这以产品性能大体等同为前提,航空公司(即便是国营的)还是应该按投资效益作为采购决定的依据。当然,国营航空公司的公平投标、决策透明、反贪反腐必须跟上。

  民机业内有干线与支线之争,涡桨与涡扇之争。不管干线支线,涡桨涡扇,眼睛可以盯着国际市场,但立足点必须是国内市场。民航市场不同一般,飞机的品质当然重要,但飞机的品牌、信誉和制造厂家/产地的公众形象同样重要。波音、空客用几十年才建立信誉,要全面消除西方公众对中国高技术产品质量的疑惑尚需假以时日,中国民机大量出口在短时间内不太现实。美国退出支线飞机市场不是因为技术问题,而是投资收益问题。加拿大和巴西能在支线飞机的世界市场成功,不等于中国也能成功,国际政治因素肯定会影响到中国民机在国外的销售。阿拉斯加航空公司一架MD90坠海,就有人企图用中国制造的机尾作文章,最后当然还是澄清了。而世界上坠毁的波音、麦道里欧日制造的部件无数,却无人以部件产地为由兴风作浪。

  立足国内的另一方面是,在尽可能扩大国际合作的同时,中国应该主导总体设计和系统综合,关键分系统可以采用国际上成熟的现有产品,如发动机、部分航电、系统等,但核心技术也应该逐步国产化。以往民机合作的一个误区是以为以中国市场为诱饵,外方就会心甘情愿地把核心技术教给中国,中国民机工业就可以自然而然地先收复失土,进而臣服四方。这种幼稚的一厢情愿只能带来失望。首先,中国的民机市场并没有大到对波音、空客予取予求的地步。不说美欧日的大航空公司,就是新加坡航空公司或香港国泰航空公司的机队也比国航、东航、南航加起来还要大。所谓中国订单救活空客只是自欺欺人之谈。空客98年一年的订单为556架,价值390亿美元,包括190架A319,195架A320,52架A321,32架A300-600R,24架A330和63架A340。即使较“淡”的97年也有460架订货。中国最大的一次订货也不过32架A320,实在不足以“救活”空客。波音也好,空客也好,谁都不会愚蠢到主动扶植一个竞争对手的地步。中国要求的合作也许局限在波音、空客不屑一顾的支线飞机,但中国的雄心不会局限在支线飞机,这是谁都明白的事实。波音、空客的目的很简单也很自然,就是给中国足够的甜头,好诱使中国买更多的飞机。另外,利用中国的廉价但熟练的劳动力,把次要部件外包给中国可以降低自己的成本。这和耐克运动鞋、芭比娃娃转移到中国生产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对此,中国既不必惊讶也不必愤怒,生意就是生意。实质性的技术转让只有在接受转让的一方有能力自我开发时才可能。为了不被本地产品取代,只有先发制人转让技术,间接控制对方的发展进程。另一个情况就是技术拥有一方正在失去市场,只有通过技术转让,借助市场拥有一方卷土重来。当年麦道愿意转让MD-80和后来的MD-90技术,和这些因素不无关系。中国不能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西方合作上。历史上,食古不化几乎把中国推上亡国灭种的边缘,今天中国再也不能掉进食洋不化的深渊了。当然,在有条件的时候,积极引进外国先进技术是必要的也是合算的,以我为主和积极寻求国际合作不矛盾。不过外方看中的是赚钱机会,对开发西部或其它太长远的目标不感兴趣。这一点在寻求合作时切不可忘记。

  借洋拐棍走不通,重新拾起土拐棍呢?简单地复活运10或在运10基础上修修补补不是一个办法。作为新造的飞机,运10的使用寿命至少要20年,因此不光要符合现在的经济要求和安全标准,还要为将来预留余地。运10的机体设计和系统显然勉为其难了。运10的机体也偏窄,载客载货发展余地有限。国际民航界内波音707一到寿命就退役,而DC-8则大批客改货并千方百计延寿,除后者结构更皮实外,机体略为宽大是一个主要原因。四发改双发可以改善运10的经济性,但四发改双发并不是简单地去掉两台发动机。为补偿推力损失和最大限度地省油,剩下的两台发动机应为大直径的高涵道比涡扇发动机,可能带来发动机离地过近和机翼前缘遮挡问题,发动机吊架吊舱也要重新设计。去掉两台发动机也去掉了它们对机翼的减载作用,不同的飞行包线也要求对机翼翼型重新优化,这样机翼要大幅度修改。在理想情况下,更应该用先进的超临界翼型取代运10的尖峰翼型,并重新优化发动机吊舱位置。四发改双发和大尺寸发动机吊舱将引起气流和机翼压力分布的大幅度改变,机翼机体结合部的气动设计要重新考虑。机体和机翼重新设计,发动机和航电全面更换,原先的运10 还剩下多少呢?不如重起炉灶。打一个不恰当的比方,以运10为基础重建中国民机工业,好比以老上海为基础重建中国轿车工业,前途不大。运7也有类似的局限,“老太婆搽粉”兴许可以在亲朋好友中赢得一声叫好,但与青春佳丽同台竞艺,总是力不从心。不过,修复运10-002号原型机作为飞行试验台也许是一个好主意,可以用来空中实地测试新型发动机、航电、系统等。

  今天的中国已经和运10的年代大不相同了。在财力上,中国负担民机开发已经不需要吐血拼命。在技术上,多年的基础理论研究和基本数据收集正在开花结果,材料、工装、工艺、项目管理、测试手段也渐入佳境,近来捷报频传的歼-10、涡扇-10、歼-11国产化就是例证。当然,这些与民机开发还有一定距离,但是一个好的开端就是旅程的一半。科学技术不是巫术,客观规律摆在那里,别人能掌握,我们也能掌握。科学发现需要天才,但工程开发更需要的是实践经验,而实践经验是靠时间和经费堆出来的。只要我们去走,这路是可以走出来的。现实世界中很多重要现象还没法用理论解释和预测,只能靠实验数据。即使是被吹得玄玄呼呼的计算机仿真,也要大量使用经验公式。其中参数有的可以从公开资料上查阅,有的可以花钱买,有的只能自己测定了。在不同情况下用哪些经验公式也只有通过大量实践才能掌握。近来不断披露的中国在气动、热工、材料方面的测试设施,使中国有了厚积薄发的本钱。中国也不要被西方对航空的巨额投资吓倒。我们现在要求的是赶上西方先进水平,而不是大幅度超越。在开拓未知新领域的时候,尝试和失败是免不了的。但在已知有解时,情况就不一样了。首先,目标是已知可以达得到的。技术上再怎么保密,总有蛛丝马迹可循,这就可以帮助我们少走弯路,少花冤枉钱。在时机上,只要符合经济规律,不必拘泥于一个时间表。民机工业的“末班车”之说是言过其辞了。中国民机工业错过了活塞时代、涡桨时代、喷气时代、宽体时代,现在有可能还要错过支线和公务机时代,这又怎么样呢?地球照样要转,中国照样要发展民机工业。市场被占当然不舒服,但不是不可以夺回来。美国联航是波音的老客户了,现在却大批订购空客。只争朝夕当然好,有始有终更重要。

  外国人不了解中国国情是可怜,中国人自己也糊里糊涂就可悲了。中国民航市场虽然潜力巨大,但中国人均财富低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会有根本的改变。随着收入差别的拉大,少数人先富起来了,他们的“贵族”心态也跟着膨胀。他们往往追求品牌而不是品质,容易崇洋。但在广大偏远地区,城乡人民为了跑生意、贩运鲜活物品和走亲访友,旅行的快捷和廉价优先于舒适性。这些要求上巨大的差异在民机决策时应该充分考虑。也许只追求一种“最适合”的飞机过于偏狭。也许中国有足够的市场,可以同时开发几种不同的飞机。这些飞机应该以最大限度地满足中国市场要求为目标,而不是盲目地在每一个层次上追求与世界“接轨”。投资不是最大的问题,现在中国不怕集不到资,但怕花冤枉钱。除常规的窄体/宽体、支线/干线客机以外,中国还可以把眼光放远一点。比如说,运5双翼机是简陋落后了一些,但它廉价结实,其优异的土跑道短距起落性能无与伦比。以它为概念,或以运12为“自然升级”,采用新技术提高安全性、可靠性、经济性、舒适性,以此来开辟山区或偏远地区中短程城乡航线,岂不比在长途汽车上颠簸几十小时强?作为通用飞机,它的用处更为广泛。伊尔76一级的大型军用运输机是另一个可能。军用运输机对经济性、安全性、舒适性不太挑剔,用户需求有保证,获得俄罗斯或乌克兰的合作也相对容易。在安12退役后,伊尔76成为苏军空运的主力,任务覆盖美军的C-130和C-141两者的范围,其皮实、可靠和粗糙跑道上短距起降性能为人称道,其较大的载重量和机舱也使其战术运用更为灵活。中国空军用伊尔76空投伞兵,印度则用它把T-72坦克空运到克什米尔高原上去。相比之下,C-130较小的载重量和机舱宽度就对载荷限制多多,以至LAV系列装甲车徒具装甲虚名,装备105毫米炮等重武器后尤其如此。以伊尔76为概念,适当加宽机身,采用电传操纵、双人座舱、超临界翼型和先进涡扇发动机,可以发展出一种中国空军急需的大型运输机,在此基础上还可以发展预警机、加油机、电子战飞机、巡航导弹载机等。其基本技术还可以用来发展大型民机。波音747最初就是从与C-5A“银河”式运输机落选的波音方案发展而来的,波音747货机的机头门就是当时的“遗物”。这种“曲线救国”的方法也不是不能考虑。

 

  总之,运10之死有其历史原因,但中国到了认真考虑重新启动民机工业的时候了。中国民机发展必须在技术上和市场上以我为主,必须按经济规律发展民机工业。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制造的民航客机在蓝天翱翔,中国的民机工业拉动传统和高新科技工业,把中国历史性的复兴推上新的高度。